昨天久慧的「記者癮」發作,忍不住去看看六月四日的港大,圍著國殤之柱,與三位陌生人漫談一番。
「國殤之柱真的是紀念死者,不是挑起仇恨?」
一如以往,每次細看國殤之柱數分鐘,我就會心情不安,柱子突出煉獄般猙獰的死狀,蓋過逝者的尊嚴,似乎比豐都鬼城的十八層地獄更挑戰感官極限。鋪天蓋地的悲傷感連旁邊站著的女生也受不了,向我道:「這根柱子真的是紀念死者,不是挑起仇恨嗎?」
「靖國神社比國殤之柱更祥和平靜?」
類似的問題當年我的藝術系同學也問過。數年前還在港大唸書,與另一位日本交換生候補上藝術系的首堂導修課,陰雨天兩個學生摸不著頭腦地跟著導師站在平台吹風,看著比天氣更陰沉的國殤之柱,望著雕像黑洞洞的眼睛,討論藝術寓意。至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港大有個美術博物館,我們卻要國殤之柱來做藝術啟蒙,只記得走的時候日本同學悄聲問我:「為什麼會把紀念碑建成這樣,他們真的安息嗎?我們日本東京供奉亡靈的靖國神社,環境祥和平靜,在飄雪的冬天經過神社,喝口熱茶,歇歇腳,那才是真正的『rest in peace』。」
「不是所有港大的六四活動都是黃的!」
當然,我決不認同供奉侵華戰犯的靖國神社是什麼歇腳好地方!但面前猙獰的柱子,受難的人面,凸露的骷髏,無不給人強烈驚悚感。天氣炎熱,圍觀國殤之柱的人寥寥無幾,平台上六四論壇的搞手同學,落力向我們這些圍觀者宣傳活動,鼓勵參加:「我們稍後有個講座,邀請多位講者來討論六四,請踴躍參與!」我和旁邊的女生還沒答話,搞活動的同學連忙補充:「我們不是本土自決那種論壇,一陣有泛民也有建制的講者,力求中肯。不是所有港大的六四活動都是黃的!」
「紀念碑不是記錄仇恨,而是與過去和解。」
「這個柱子跟一般的紀念碑不同,看起來有點嚇人。」身邊的女生指指國殤之柱,再度表達不安。我不禁點頭:「正常的紀念碑不是記錄仇恨,而是與過去和解。」確實,大學時初次去北京的我,第一次踏足天安門看到人民英雄紀念碑,沒有國殤之柱掙扎纏繞的怨念,只有保家衛國者的雄壯。六四是風波,絕非屠殺;但即使是銘記納粹大屠殺遇難者的「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」,以混凝土板營造人道精神被極端種族思潮侵害的氛圍,也沒有國殤之柱這種赤裸裸的血肉撕裂感。或是紀念美國黑人在爭取平權運動中遇害的「公民權利紀念碑」,銘刻馬丁路德金的名句,也是以圓盤傾斜灑落泉水,來象徵哀悼受難者時留下的淚水,何曾野蠻地重塑黑人被殺時扭曲的遺體?又何曾忍心讓受難者的慘況時刻纏繞著活著的人?美國總統列根在紀念猶太集中營(Bergen-Belsen Concentration Camp)遇難者的演說中以「不再重蹈覆轍(never again)」作結,重點在於「和解(reconciliation)」。逝者的苦難是否該用雕像重現?是否該成為某些人的「政治資本」?一將功成萬骨枯?
「六四紀念的是誰的青春?」
尚記大學時某年六四,我剛好在銅鑼灣逛街,莊友打電話來找我去參加支聯會燭光晚會,我一開始好奇答應了,走到維園門口忽然卻步,問她為何要來,她說:「我的父母從小帶我來燭光晚會,所以我要繼續下去。」 每一代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青春故事,甚至浪漫的思潮。六四紀念的是誰的青春?誰的熱血?而那些年屆中年的親歷者,既然能夠廿多載銘念六四,為何不能來一場屬於知識分子的反省,以人道精神、國人共同利益去理解事件,探究整個事件發生的大環境,認清當時中國經濟面臨的重大危機。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外國解密文件及研究發掘六四事件的起因與背景,某些港人依然執著於維園紀念哀悼時,那些搞手念經般年年如是的片面之詞?難道他們真的不知道那年中國在分裂的邊緣,在外國思潮強烈的衝擊下,風雨飄搖。28年前的北京,28年後的香港,誰說不相似?
「中國的崛起之路是獨一無二的!」
平台上的六四論壇準時開始,多家媒體佔據了觀眾席,反而真正的觀眾都坐在旁邊餐廳的露天位子上觀望。我買了杯飲料,一邊喝一邊看,好奇地問一位內地遊客打扮的中年人為什麼不坐觀眾席。他指指國殤之柱:「我是來看那根柱子的,對論壇沒什麼興趣,我們都清楚是怎麼回事。你們香港佔中滿城風雨,內地都有報道,我們對政府有信心,中國的崛起之路是獨一無二的!」沒錯,相信任何西方經濟理論都無法解釋中國的崛起,任何民主理念都沒法解釋中國人的思維模式,任何政治論述都無法剖析中國政府複雜的管治哲學。但無可否認的事實是中國越來越強大,甚至承擔美國的國際責任,與歐洲一起肩負環保減排的人類共同命運,在在證明當年共產黨的選擇是在兩害取其輕,顧全大局,得到絕大多數人民的理解。
原圖:作者提供
https://zh.m.wikipedia.org/zh-hk/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
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5923c09401017rkf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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